2010年7月27日 星期二

《蜘蛛俠》科學解構版


故事裡,蜘蛛俠在高樓大廈中間左穿右插,猶如石屎森林的泰山,他來歷不明,身份神秘,今日就讓我告訴大家一個秘密:蜘蛛俠射出的絲不只一種,而是最少三種。

多數人會問:「咁多?」

然而,這是問錯問題,應該問:「點解咁少嘅?」自然裡的蜘蛛,能吐七種絲,蜘蛛俠怎會餘下三種呢?

由大家最熟悉的蜘蛛網開始。網周邊的骨架和中央向外伸延的幅射狀絲,是同一種絲,組成網的結構,支撐着網的形狀,可說是蜘蛛的「繩」;繩之間的空位,由有黏性的絲填補,用以捕捉獵物,這些可稱為「絲狀漿糊」;此外,網不是浮在半空,必須依附外物,繩與外物的接獨點,是另一種有黏性的絲,可說是蜘蛛的「膠紙」。假設我是蜘蛛,想築一個網在你房間的牆角,我首先會用「膠紙」把「繩」的一端黏在牆壁,然後走到另一幅牆,再用「膠紙」把「繩」的另一端黏上,如此類推,逐漸在牆角對開的空間建構一個平面,最後再由網中央繞圈向外走,沿途佈下「絲狀漿糊」,形成一個螺旋狀的「天羅地網」。膠紙、繩、絲狀漿糊 -- 這是築網必需的三種絲,每種絲都由獨立的腺體分泌。

某些蜘蛛,能夠分泌兩種「繩」和兩種「絲狀漿糊」,不同品種織的網都不同,大家只需知道,一個蜘蛛網可能已經包含五種蜘蛛絲。

當有獵物落網,蜘蛛會衝過去用絲包裹,包裹用的絲又是另一種類,這令我想起從前街市包紮餸菜,我便姑且稱之為「鹹水草」吧,這是第六種蜘蛛絲。

最後一種,是雌性用來製造卵囊、保護卵子的,直截了當稱其為「卵囊絲」吧。

膠紙、繩、絲狀漿糊、鹹水草、卵囊絲,每種絲的性質因其功能而異,談回蜘蛛俠之前,讓我考考大家,一隻蜘蛛從天花板而降,牠應該用哪種絲呢?懸吊這個功能跟以上哪個功能最相似?是「繩」,用來支撐蜘蛛網結構的「繩」,當然還需要把「繩」黏在天花板的「膠紙」。

蜘蛛俠濟世救人,最需要哪幾件「工具」呢?他在高樓大廈之間「fing」來「fing」去,是一種超高技術的動態懸吊,毫無疑問需要「繩」和「膠紙」。印象中,他會用蜘蛛絲來裹纏敵人,「鹹水草」應派用場。因此,我認為他最少能夠分泌三種蜘蛛絲;說「最少」,因為永不知道他還有什麼秘技,可能連他自己也未完全掌握的秘技。

每談到蜘蛛絲,常聽人說它堅韌非常,強度媲美鋼。我當初半信半疑,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摧毀的蜘蛛網,怎可能與鋼相比?後來知道,比較物料必須以相同體積,蜘蛛絲纖維直徑約一微米,即是千分一毫米,我不知道一條絲包含多少條纖維,但憑肉眼所見,蜘蛛絲直徑絕不超過半毫米,與心目中的鋼條體積差天共地,兩者很難以「直覺」比較。況且,日常說的「硬」、「強」、「韌」等形容詞,在物料學有特定意義,蜘蛛絲究竟哪一方面媲美鋼,甚至比鋼優勝呢?今天就讓我們弄清楚。

一條線,兩邊拉,愈拉力愈大,結果只有一個:斷。拉斷這條線所需的力度,亦即是這條線所能承受的最高拉力,叫「強度」(strength)。蜘蛛「繩」的強度與鋼相約,「絲狀漿糊」的強度只及鋼的三分一(每種蜘蛛絲性質不同,因功能而異,科學家對「繩」和「絲狀漿糊」的認識最深,以下討論亦以這兩種絲為主),總的來說,強度不是蜘蛛絲的「優勢所在」,世上不乏更高強度的人造物料,如碳纖維(carbon fibre)和克維拉纖維(Kevlar fibre,防彈背心物料之一)。

任何物料都有彈性,拉斷之前必作某程度的伸延,問題是伸延至哪個程度才被拉斷。物料學的定義,拉斷時伸延了的長度除以原來長度,就是「可伸延性」(extensibility)。高強度人造物料的可伸延性極低,蜘蛛「繩」的可伸延性十倍於它們,「絲狀漿糊」又十倍於蜘蛛「繩」。那麼,可伸延性是否蜘蛛絲的「優勢所在」?未必。合成橡膠(synthetic rubber)的可伸延性更高。

換言之,蜘蛛絲「強」不過某些人造物料,又「彈」不過合成橡膠,是不是「高不成低不就」呢?等一等,還有另一個概念,叫「韌度」(toughness),這是拉斷一條線需要付出的能量。達致高韌度,有幾個途徑,可以靠高強度(很大力才拉斷),可以靠高可伸延性(拉很長才斷),亦可以靠強度和彈性之間取得適當的平衡。蜘蛛絲雖然「兩頭唔到岸」,但勝在「範範掂」,要用頗大力度拉很長距離才斷,韌度超過任何物料。

大自然講求中庸,就是這些巧妙的平衡,令人嘖嘖稱奇。

(2010 年 7 月 27 日 信報副刊)

學術參考:
J. M. Gosline, P. A. Guerette, C. S. Ortlepp, K. N. Savage (1999), “The Mechanical Design of Spider Silks: From Fibroin Sequence to Mechanical Function,”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Biology 202, 3295-3303.

John M. Gosline, M. Edwin DeMont, Mark W. Denny (1986), “The Structure and Properties of Spider Silk,” Endeavour 10, 37-43.

2010年7月26日 星期一

跳起咗,不過唔識落地……

哈哈哈哈哈……竟然有些懂得跳起、但不懂着地的青蛙:



不懂着地是比較原始的品種,因此科學家相信青蛙是首先演化出跳躍,再演化出着地技巧。大自然,真係估佢唔到……

Source: New Scientist

2010年7月24日 星期六

落在電線上的飛機

一架懂得像鳥一樣降落在電線的飛機,沒什麼特別構造,只是由電腦精密控制得恰到好處:



看看真正的貓頭鷹怎樣降落:

2010年7月21日 星期三

環法單車賽縮水?

真係唔講唔知,原來環法單車賽路程年年不同,根據 The Economist,自 1926 年後,比賽距離拾級而下,冠軍車手則愈來愈快。環法單車賽係咪愈來愈容易?

2010年7月20日 星期二

婚姻的關「鍵」

「我有咗。」她邊說邊呆望着碗中的白飯。白飯冒出的煙,隱藏着大半邊面孔。

這是純粹事實的告知,還是渴望復合的暗示,我不知道。我等她說下去,但她沒再說半句。白飯不再冒煙,卻不代表一目了然。模糊的面目,依然模糊……

「我愛你」,是一段感情的開始;「我願意」,是一段婚姻的開始;「我有咗」,竟然是復合的開始。原已決定離婚的我倆,再次走在一起,不是被逼,也不是自願,胡裡胡塗的人生,繼續胡裡胡塗的走下去……

原已離心的兩人,就像兩顆帶正電的原子核,相互排斥,若非某些力量從中牽引,只會各走各路。氫氣是 H2,由兩顆氫原子構成,之所以合一,有賴兩顆帶負電的電子鑽進它們中間,電子同時吸引兩顆帶正電的氫原子核,把它們牢牢地拉作一團,兩者「逼不得已」結合成 H2 氫分子。這樣的結合,化學上稱為「共價鍵」(covalent bond)。「共價」,有「共享」的意思,即兩顆氫原子因「共享」某數量的電子而結合。

孩子出生後,我和她分擔養育的責任和費用,各人一半,互不拖欠。孩子是個體,不能亦不應被「分享」,但我倆共同承擔,原已離心的兩人,因小生命的出現「逼不得已」再次走在一起,可說體現了「共價鍵」的精神。從前讀化學,不明白為何「bond」譯作「鍵」,現在有所領悟,原來兩件物體結合,必有第三方作「關鍵」,例如電子作為原子結合的「關鍵」,孩子作為我倆復合的「關鍵」,沒有一個「鍵」,結合根本不會發生。「bond」譯作「鍵」,足見譯者的智慧。

沒有「關鍵」,沒有結合。「關鍵」在,結合卻未必發生,這要視乎個別情況。有多少電子也好,不是任何兩顆原子也能夠結合,要視乎原子本身的組成,簡單來說,若果結合後整體能量較低,結合便發生;假若結合後整體能量上升,便維持原狀。大自然永遠喜歡能量較低的安排。

人不關心能量,只關心快樂,不獨自身的快樂,還有身邊人的快樂。換個較為學術的說法,人所尋求的,是「快樂最大化」(maximize happiness)。我和她決定復合,就是為了「最大化」這個家庭的總體快樂,不是我倆的快樂,而是包括孩子的快樂。

孩子是我和她之間的「共價鍵」,一點沒錯。然而,隨着孩子成長,這個「鍵」的性質開始轉變。孩子喜歡親近她,「共價鍵」漸漸向她「傾斜」。我們依然分擔照顧的責任和費用,但孩子跟她的關係較為密切,是路人皆見的。

化學上也有這種「傾斜」的共價鍵。水是 H2O,氫和氧原子之間由共價鍵連接,但氧原子對電子較為吸引,故電子會偏向氧原子,使氧原子的一端積聚較多負電,氫原子的一端較多正電,這稱為 polar covalent bond,仍是共價鍵,但是有正負兩極的共價鍵。

一天,孩子頑皮,我用藤條懲處,鄰居看見,報警說我虐兒。恰巧孩子早前在校玩耍,跌跌撞撞,身上幾處瘀傷,我百詞莫辯,法官判罰百多小時社會服務令及必須遷離住處,從此不准接近小孩。就這樣,一個大好家庭慘遭拆散。

她對我還算信任,容許孩子跟我通電話。我和她的「共價鍵」雖被拆散,幸好世上還有「離子鍵」(ionic bond),使我倆不致分道揚鑣。離子鍵裡,電子不是共享,而是由一顆原子轉移至另一顆原子,失去電子的原子帶正電,接收電子的原子帶負電,正負相吸,兩者繫在一起,鹽(NaCl,氯化鈉)裡面的氯和鈉原子就是以離子鍵連接的。

現在孩子與她同住,撫養的責任由她一力承擔,我和她的聯繫,已由「共價鍵」變成「離子鍵」,我「失去」的孩子由她「保管」,「離」開了的兒「子」變成我倆保持聯絡的關「鍵」,中譯隱藏的智慧,嘆為觀止。

從前讀化學,原子結合的方式,只有共價鍵和離子鍵兩種,近年發現第三種,叫 charge-shift bond,簡單來說,這是共價和離子鍵的混合,電子時而共享、時而轉移至其中一顆原子保管,很多原來以為是共價鍵的物質,其實是 charge-shift bond 才對,氟氣(F2)和氯氣(Cl2)是二例。

我正在上訴,不是要求返回「共價鍵」,只要法官容許我每星期數小時陪伴孩子,這種「charge-shift bond」式關係,我便心滿意足了。

(2010 年 7 月 20 日 信報副刊)

學術參考:
Sason Shaik, David Danovich, Wei Wu, Philippe C. Hiberty (2009), “Charge-Shift Bonding and Its Manifestations in Chemistry,” Nature Chemistry 1, 443-449.

Lixian Zhang, Fuming Ying, Wei Wu, Philippe C. Hiberty, Sason Shaik (2009), “Topology of Electron Charge Density for Chemical Bonds from Valence Bond Theory: A Probe of Bonding Types,” Chemistry - A European Journal 15, 2979-2989.

Philippe C. Hiberty, Romain Ramozzi, Lingchun Song, Wei Wu, Sason Shaik (2006), “The Physical Origin of Large Covalent-Ionic Resonance Energies in Some Two-Electron Bonds,” Faraday Discussions 135, 261-272.

Gjergji Sini, Philippe Maitre, Philippe C. Hiberty (1991), “Covalent, Ionic and Resonating Single Bonds,” Journal of Molecular Structure 229, 163-188.

2010年7月18日 星期日

2010年7月16日 星期五

又再出版?

星期一那張相片,可能由於燈光問題,看上去灰灰黃黃的,現在日光下再攝一遍,顏色較真實。


其實是牛油紙包着黑色為主的封面:



《黑猩猩的膝蓋與模特兒的腳掌 - 好奇心引發的 39 個科學思考》
  • 吃甜品的感覺是圓的?
  • 怎樣可以隱形?
  • 走路有什麼步驟?
  • 食生菜可以進行光合作用?
  • 我追你因為我愛你?
  • 64 是紅色的?
  • 跑馬拉松有什麼「秘密武器」?
  • 怎樣做「騙子」?
  • 一艘太空船能否永遠躲在地球背後?
39 個科學思考,
跳出主流,透視未來。

出版社:花千樹

2010年7月14日 星期三

綠壩玩完了!

根據 BBC 報導,由於政府沒有延長 funding,發展綠壩的 project team 收檔了!恭喜恭喜。

2010年7月13日 星期二

「熱血」的涼血動物

鳥類和哺乳類是熱血動物,能保持高於環境的體溫;魚類、兩棲類和爬蟲類是涼血動物,體溫跟隨外間起伏,這是小學生都懂的常識。不幸地,常識往往與現實不盡相符,教科書描繪大自然的非黑即白,只有在試卷合用,少數魚類和爬蟲類其實擁有熱血動物的高體溫特徵。更諷刺的是,這些少數例外我們毫不陌生,其中兩種「熱血」魚類,我敢打賭大家必定吃過,亦在電視見過,就是吞拿魚和鯊魚。

一般魚類,體溫即水溫;大西洋藍鰭吞拿,不論水溫,能夠維持 20-24 度攝氏;鯊魚體溫上下限較闊,但必定高於水溫。

讀者可能經已察覺「熱血」魚類和「傳統」熱血動物的分別 -- 前者保持恆溫的能力不及後者,儘管兩者體溫皆高於外間溫度。事實上,生產熱量和保持恆溫是兩種不同的機能,未必並存,只是我們經常攏統地以「熱血」一詞蔽之。

曾聽人說,鯊魚需要不停游泳有兩個原因:(一)製造水流通過魚鰓獲得氧氣;(二)其身體密度比海水高,停止游泳便向下沉。其實還有第三個原因,牠必須不斷運動肌肉,產生熱量以維持體溫。這有異於「傳統」熱血動物。人體內,消化道和內臟產生的熱量已經足夠,在非常情況下才須動用肌肉來補足熱量,即是天寒地凍時打冷顫。吞拿魚和鯊魚一樣,都是依靠肌肉發熱,因此需要不斷游戈,一刻也不能停下來。為了應付發熱所需,兩種魚類的游姿和肌肉結構異常相近,要知道,鯊魚是古老的軟骨魚類,吞拿魚屬較為先進的硬骨魚類,兩族群在 4 億多年前已經「分道揚鑣」,加上其他硬骨魚(即是大部分魚類)沒有「熱血」機能,高體溫必然是吞拿魚和鯊魚獨立進化而來的。

殊途同歸不出奇,令科學家詫異的是,兩者的「手段」是何其相似。想像魚是潛艇,而你是這艘潛艇的乘客,坐在魚的肚子裡,這次千載難逢的海底奇幻旅程,當然要坐得舒適,兩艘潛艇供你選擇,一是吞拿魚,一是普通硬骨魚(例如經常吃到的倉魚),你應如何抉擇呢?吞拿魚應是首選,讓我談談箇中玄機。魚類游泳時,身體兩邊擺動,肚裡的乘客左搖右晃,若想坐得舒適,擺動幅度當然愈小愈好。吞拿魚的推進動力集中在尾鰭,身體中央的擺動比一般硬骨魚小,坐在吞拿魚的肚子應會較為穩妥。但這不代表肌肉集中在尾部,吞拿魚的肌肉其實集中在身體較前部分(以韌帶連接尾鰭),且是深藏在脊椎周圍,有利於保存熱量。怪不得電視上看見躺在甲板的吞拿魚,往往「腫脹」得很,像一只過分粗壯的手臂,不似一般蒸魚的扁平。

有人研究過,在相同的水溫,以相同的游速,吞拿魚所需的氧氣是一般硬骨魚的 2-10 倍,換句話說,吞拿魚游得不算高效率,其肌肉結構兼顧推進和發熱的功能,犧牲前者增進後者,可以理解。

吞拿魚的獨特游姿和肌肉結構,全部適用於鯊魚。兩者 4 億年前「分道揚鑣」,後來獨立演化出功能相約且十分相似的生理構造,這是有點出人意表。

「熱血」有何好處?簡單來說,可以去一些涼血動物不願去的地方,做些涼血動物做不到的事。舉例,潛入深海覓食,涼血動物活力隨着水溫驟降,熱血動物卻不受影響,敏捷依然,捕獵優勢自不待言。旗魚(billfish,一種擁有長咀的魚,類似海明威《老人與海》裡面那條槍魚(marlin))有「局部熱血」的功能,眼下一塊肌肉能夠發熱保持眼睛和腦袋的溫度,使其在低溫仍能視覺銳利和頭腦清醒。再次證明,大自然從來不是教科書所說的非黑即白、界線分明,凡事總有例外再例外,有些魚類「熱血」,有些魚類甚至「局部熱血」。攏統分類,只是人類理解自然的捷徑。

被視為涼血的爬蟲類也有例外,革龜(Leatherback turtle,一種體形龐大的海龜,記錄片見過不出奇)在寒冷天氣下,能夠維持約 25 度攝氏的體溫,牠沒有特定的發熱器官,只是靠龐大體形和控制血流來保溫。不少學者認為,史前的恐龍很可能也是熱血的,最近一次研究替這個猜想添了新證據。

恐龍時代,海裡有三種十分常見的恐龍,考古學家找來牠們的牙齒,分析其磷酸(phosphate,PO4)的氧成分,用氧 18(18O)的比例推算其體溫。自然界有三種氧原子:氧 16(16O)、氧 17(17O)和氧 18。數字代表重量,讀過中學化學的讀者不會陌生,未讀過或忘了的也不必深究,只需知道氧 16 是最「正常」的氧原子,氧 18 較為罕見,氧 17 最罕見。氧 18 對氧 16 的比例是窺探史前溫度的重要工具,就像一個「史前溫度計」。

水是 H2O,這個「O」,有些是氧 16,有些是氧 18(氧 17 最罕見,可以忽略)。含氧 18 的水分子較重,蒸發較難;一旦蒸發了,也較易凝結返回液態。一團潮濕的熱空氣上升,遇冷凝結成雲,首先出現的雲包含多些氧 18(因為氧 18 較易凝結),後來出現的雲包含少些氧 18(因為氧 18 漸漸用完)。現實世界裡,熱空氣在赤道上升,向兩極飄移,水氣不斷在沿途凝結成雲,再成雨或雪,近赤道下的雨包含多些氧 18(因為氧 18 較易凝結),近極地下的雪包含少些氧 18(因為氧 18 漸漸用完),降下的氧 18 只有兩個命運,一是沖回大海,一是被鎖冰層。海中的氧 18 愈少,即是冰層的氧 18 愈多,反之亦然,換言之,氧 18 比例可以推斷冰層的厚薄,再間接推斷全球的氣候。

氧 18 無疑是史前氣候的「溫度計」,但我們不是想量度史前動物的體溫嗎?對,我打了個岔,旨在給大家一個較為完整的背景,現在言歸正傳。動植物體內的氧,例如上述磷酸中的那些「O」,說到底來自周圍的水(不是呼吸的氧氣,這些只會轉化為二氧化碳被呼出),對於住在海洋的動物來說,牠們的氧來源就是海水。那麼,動物體內的氧 18 比例應該與當時海水的氧 18 比例有關,未必一樣,但必定有關。早在 1984 年已經有人發現,動物骨骼磷酸的氧 18 比例,與食水的氧 18 比例及其體溫有着密切關係。反過來說,知道前二者,便可推算後者。

但怎樣知道當時海水的氧 18 比例呢?我相信,如果有必要的話,學者必然能夠利用其他線索推算。不過,今次研究的學者採用另一條捷徑,他們利用同時期、同地域的其他魚類化石與上述三種恐龍作比較,由於大部分魚類是涼血的(至少他們如此假設),恐龍與魚類化石的氧 18 相差,就是兩者體溫相差的寫照。結果發現,其中兩種恐龍是「熱血」的,給「熱血」恐龍的猜想再添一項證據。

熱血,涼血,大自然從來不在乎,在乎的只有人類。

(2010 年 7 月 13 日 信報副刊)

學術參考:
Ryosuke Motani (2010), “Warm-Blooded "Sea Dragons"?” Science 328, 1361-1362.

Aurélien Bernard, et al. (2010), “Regulation of Body Temperature by Some Mesozoic Marine Reptiles,” Science 328, 1379-1382.

Bryan P. Wallace, T. Todd Jones (2008), “What Makes Marine Turtles Go: A Review of Metabolic Rates and Their Consequences,”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Marine Biology and Ecology 356, 8-24.

Jeanine M. Donley, Chugey A. Sepulveda, Peter Konstantinidis, Sven Gemballa, Robert E. Shadwick (2004), “Convergent Evolution in Mechanical Design of Lamnid Sharks and Tunas,” Nature 429, 61-65.

Jeffrey B. Graham, Kathryn A. Dickson (2004), “Tuna Comparative Physiology,”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Biology 207, 4015-4024.

Diego Bernal, Kathryn A. Dickson, Robert E. Shadwick, Jeffrey B. Graham (2001), “Review: Analysis of the Evolutionary Convergence for High Performance Swimming in Lamnid Sharks and Tunas,” Comparative Biochemistry and Physiology Part A 129, 695-726.

Frank V. Paladino, Michael P. O'Connor, James R. Spotila (1990), “Metabolism of Leatherback Turtles, Gigantothermy, and Thermoregulation of Dinosaurs,” Nature 344, 858-860.

Antonio Longinelli (1984), “Oxygen Isotopes in Mammal Bone Phosphate: A New Tool for Paleohydrological and Paleoclimatological Research?” Geochimica et Cosmochimica Acta 48, 385-390.

2010年7月12日 星期一

出版了!

這是我的處女作。


多謝花千樹,多謝王穎嫻,多謝所有參與製作的人,更要多謝林思華。

本書除了收錄一些已發表的文章,還有不少從未發表的作品,書展時可到花千樹攤位光顧光顧。

2010年7月8日 星期四

街頭進化

一位叫 BLU 的街頭藝術家以塗鴉和實物逐格製作這套動畫,由宇宙大爆炸開始,繪出生命進化過程。一件非常有創意和誠意的作品,力薦!

BIG BANG BIG BOOM - the new wall-painted animation by BLU from blu on Vimeo.

2010年7月6日 星期二

迷信是有根據的

落到地鐵月台,列車關門,只有目送離去,車上乘客嘴角向上微彎,像是嘲笑我的無助。

今天趕時間,再拖延必會遲到,於是我走到月台末端,在黃線前跪下,向隧道深處拜三拜。兩分鐘後,列車趕至,我小心翼翼跨過月台與車廂之間的空隙,擠進人群。今天是 13 號,星期五,一舉一動必須謹慎。

我迷信,但我不介意別人說我迷信。每次向隧道跪拜之後,兩分鐘內列車必會出現,沒有一次不靈驗,真是不由你不信。這令我想起 1948 年的一次鴿子實驗。籠裡有一隻飢餓的鴿子,研究人員設計了一個定時餵飼裝置,餵飼的頻率是預先設定的,與鴿子動靜毫不相干,奇怪的事就在這裡發生。鴿子竟然「迷信」起來,等候食物時經常做些「動作」,有的在籠內繞圈,有的猛啄籠子,有的猛啄地面,有的身體左右搖晃,這些動作之前從未見過,彷彿為了討食物而進行「儀式」。局外人看來,這些毫無意義的舉措,是不折不扣的「迷信」,但對不知就裡的鴿子來說,動作在前,獎勵在後,「因果」關係明顯不過,後者鞏固前者,理所當然。

地鐵班次有多頻密,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每次跪拜後兩分鐘內必有車到。

倘若某次失靈,我會停止相信嗎?當然不會,這才是「迷」信嘛,「執迷不悔」的信,無條件的相信。日常生活中,我們說的某些「相信」,多少帶點「迷信」成分,例如妻子「相信」丈夫他日必有所成,母親「相信」兒子來日必成大器,我「相信」自己前途無限,「相信」香港明天更好。這些不用憑證、不帶條件的「相信」,實與「迷信」無異。然而,社會普遍認同前者,貶抑後者,為何有這個雙重標準呢?

我認為,這與社會功能有關。社會鼓勵我們「相信」憧憬,即是鼓勵我們樂觀面對未來,人人互相扶持,促進和諧自不待言。「迷信」是另一回事,我們「迷信」一些事物帶來好運或霉運,純從自利角度出發,且多較為短視。兩種「信」,對整體有益的叫「相信」,只顧私利的叫「迷信」。

很多人說中國人自利心重,怪不得中國人特別迷信。我們買樓揀層數,總喜歡「8」字和避開「4」字,華人在外地置業,亦對幸運門牌情有獨鍾。這些偏好有否反映在樓房的價格上呢?有的話,值多少?已有不少人研究過,讓我簡短介紹其中二者。

兩位美國學者在 1999 年發表報告,研究紐西蘭華人聚居地區獨立房屋的價格,門牌以「3」、「6」、「8」、「9」作結尾的被視為「幸運」,以「4」作結尾視為「不祥」,他們發現幸運號碼的房子比平均屋價高出 2.4%,但不祥號碼卻沒有明顯被壓價,估計是由於華人不是唯一買家,外籍買家並不介意「4」字結尾的門牌,支持其價格。

切身一點,看看本地樓市。2001 年一份報告,幾位港大學者取得太古城的物業成交數據,他們主要分析兩個時段:1995 年 11 月至 1996 年 1 月的樓市小低谷(或調整期,從 1994 年初的高峰下滑),和 1997 年 6 月至 8 月的樓市瘋狂期。取這兩個時段,是由於期內樓價橫行,沒有明顯升跌,方便分析。他們想知道,樓層結尾那個數字會怎樣影響樓價呢?影響樓價的因素,除了樓層,還有樓齡、海景等,他們把這些因素計算在內,最後發現「8」字尾的層數成交價比平均高出 2.8%,「4」字尾的層數卻沒有明顯「輸蝕」,不知是巧合還是舉世皆然,與上面紐西蘭屋價非常吻合。另一個發現是,當樓市瘋狂,「8」字層數的溢價更高達 5%,表示樓市好,「8」字便好,用報告的說法,幸運樓層有如奢侈品,經濟暢旺溢價固然高,經濟低迷溢價可以頓時消失,故幸運樓層是頗高風險的投資。

我心想,不是有人說奢侈品是一門不受衰退影響的生意嗎?無論經濟好壞,有錢人始終有錢。幸運樓層和奢侈品的比喻看來不大合適,至於「8」字層數為何高峰期溢價更高,我沒有答案。經濟行為,觀察永遠比解釋容易。

何況,在不同市場,行為未必一樣。香港有車牌拍賣,運輸署保存歷年資料,這堆資料是研究迷信人士的「寶藏」。最近,幾位中大學者分析了 1997 年 1 月至 2009 年 1 月共 292 次車牌拍賣記錄,幸運車牌價高,不祥車牌價低,意料之內,這次研究更深層次的目的,是探討外在環境對迷信溢價(或折讓)的影響。他們發現,恆生指數每跌 1%,包含「4」字的四位數車牌便會跌價 19.9%,「4」字不祥,行霉運時更不祥。含「8」字的四位數車牌,溢價不隨經濟改變。想逆市增值,便要找一個含「8」字的三位數車牌,恆生指數每跌 1%,其價值便升 11.1%。

在樓市,「4」字不「輸蝕」,「8」字價格隨經濟起伏;在車牌市場,「4」字有折讓,「8」字價格與經濟背馳。幸運有溢價,不祥有折讓,通常都準,但如何跟隨外在環境而變化,便要研究過才知;解釋其方向,則大多流於各說各話,經濟理論怎樣演繹,看事實而定。

數字愈少,「8」字價值愈高,例如單「8」字車牌必比「3812」值錢。「4」字又怎樣呢?「34」會比「3412」更大折讓嗎?對買家來說,多些其他數字會否「溝淡」「4」字的不祥?答案是肯定的,號碼愈長,單一數字的影響愈細。

很多人不承認自己迷信,但一些「有趣」現象不由你不信。有人研究過美國 1973 年至 1998 年的死亡人口,發現每月第 4 日,中國人和日本人特別容易死於心臟問題,白人沒有這個現象。中國人和日本人沒有在 4 號改變生活習慣,因此學者認為 4 號造成的無形心理壓力,是致死的其中一項因素。

據我說,這現象根本不用解釋,這不正表明我們的迷信是有根有據的嗎?「4」號死人多,因為「4」字不祥,證據確鑿不過,只是那些所謂飽學之士拒絕相信群體智慧。說到群體智慧,宏觀經濟學不是說市場參與者擁有「完全資訊」且是「絕對理性」的嗎?當經濟學家的模型解釋不了我們的行徑,他們不是追查我們的信念包藏什麼資訊,而是攏統地稱我們為「不理性」,說我們「迷信」。據我說,他們才是迷信,因為他們迷信我們迷信。

(2010 年 7 月 6 日 信報副刊)

學術參考:
Travis Ng, Terence Chong, Xin Du (2010), “The Value of Superstitions,” Journal of Economic Psychology 31, 293-309.

David P. Phillips, George C. Liu, Kennon Kwok, Jason R. Jarvinen, Wei Zhang, Ian S. Abramson (2001), “The Hound of The Baskervilles Effect: Natural Experiment on the Influence of Psychological Stress on Timing of Death,” British Medical Journal 323, 1443-1446.

K. W. Chau, Vincent S. M. Ma, Daniel C. W. Ho (2001), “The Pricing of 'Luckiness' in the Apartment Market,” Journal of Real Estate Literature 9, 31-40.

Steven C. Bourassa, Vincent S. Peng (1999), “Hedonic Prices and House Numbers: The Influence of Feng Shui,” International Real Estate Review 2, 79-93.

B. F. Skinner (1948), “'Superstition' in the Pigeon”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38, 168-172.